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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兆寿长篇小说《荒原问道》研讨会重要发言摘

 
来源: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栏目:期刊导读 时间:2021-04-02
 
编者按:徐兆寿是一位集学者和作家于一身的甘肃当代优秀的写作者,其长篇小说《荒原问道》出版发行以来,因为丰富的生活内容、深刻的思想主题和多样的艺术趣味,引发了文坛内外热烈的反响。2014年9月25日上午,中国作协创研部、中国现代文学馆、作家出版社和西北师范大学邀请了时下一些极为活跃和极富声誉的国内著名学者和批评家,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二楼大会议室联合主办了“徐兆寿长篇小说《荒原问道》研讨会”。研讨会上,围绕着作家写作所反映出来的知识分子的精神主题表达、学者的思想和诗人的抒情的结合以及长篇小说的艺术探索等问题,大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提出了不少令人深思、给人启示的命题和思考。为了扩大《天水师范学院学报》的社会影响力,经与作者沟通,本期学报摘录并编发其中的一些重要发言,目的在于借此宣传当代甘肃创作的成绩,促使更多的人对于甘肃乃至更大的西部作家创作从学理上进行更为深入的关注和研究。 1 对知识分子主题新的开掘(雷达,中国小说学会会长、著名评论家) 研讨会之前,我读过这本书的一些主要章节,这次全书都看了,过一段时间我还想看第二遍。总体感觉,《荒原问道》是近期出现的一部在主题上有久违亲切感,意蕴上非常独特,题材上容量很大,反映时代上跨度很大的精神性长篇小说,非常值得注意,非常值得一读。 开始读的时候,它使我们会想起上世纪80年代的新启蒙,想到伤痕与反思文学,想到一些著名的文本,特别是主人公夏木,比如张贤亮的《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杨显惠的《告别夹边沟》,高尔泰的《寻找家园》等,作者也不是没有受到这种文本的影响和启发,然而进入小说的内部机理,就会发现有大量的关于作者独立的、新鲜的、深刻的体验,而且是站在今天,重新思考知识分子的命运、信仰、价值和精神追求的作品,它的意义是面对全民族,是对整个社会精神归属和灵魂安慰的思索。这是它的价值。 为什么说它不是80年代反思文学的重复和简单的刷新,而是其发展、深化呢?因为80年代的文本比较多的局限于政治文化、政治批判,属于政治叙事,过于纠结于政治上的对与错,但是徐兆寿在描写陈十三这个年轻一代的知识分子时已经不再局限于政治化叙事,而是将人性全面打开。人物的命运、性格不再以简单的政治文化来揭示,而是从人生的复杂、心理的复杂、心灵成长的曲折来反映,甚至不回避性文化的大量介入来反思中国知识分子的性格命运,进而在儒释道等各种文化追求中,反思人物的意义、人物的精神价值。这是很不简单的一部作品。 这部作品当然离不开知识分子的受难史,这是它主要的骨架,但是它的背景却十分广阔,从校园到乡村,从荒原到都市,从苦难到异化,从专制到精神的失落,广泛地思考生命、时间、生死、幸福、生存、性爱等问题,把作者自己的生活经验和文化思考融会到这里,作为一个60后的作家非常不易。它有外在结构,即半个世纪苦难的命运,以夏木为最。背后的事件是我们知道的反右、困难时期、文革、思想解放、新启蒙,写了一个孤独的思想者,精神领袖。值得注意的是,徐兆寿不是人云亦云地去写流放、藏匿、逃亡,比如《牧马人》的模式,而是为我们打开了另外一个社会,那个社会写得非常详细,有很多很多人,包括像王秀秀这么一种畸形的性压抑的女性(王秀秀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还有钟氏三姐妹,这些经验是新的,是我们以前写知识分子很少看到的。这是一个底层的民间社会。知识分子回到了民间的怀抱,夏木在此疗伤、躲避,求助于劳动者,这是过去50年代以来知识分子普遍的一个困境,确实是这样。知识分子实在无路可逃的时候,只有到民间底层社会去逃避,才能保全自己的身体。如张贤亮《绿化树》中的章永麟,在马厩里边抱着马头痛哭,这种知识分子的受难是一种外在结构,即政治文化迫使下的受难,但徐兆寿《荒原问道》中知识分子的受难不是常见的外在结构,而是有创新、有心灵刷新,还有内在结构,知识分子自身的心灵史、精神史。 小说最动人的地方是陈黄之恋。陈子兴和黄美伦的师生恋在小说中占的篇幅很多,我原以为师生恋在荡气回肠的前半部分就结束了,没想到后来又出现那么多故事,最后还是苦苦纠缠,女主人公死在地震中,成为一个极为动人的华彩章节。陈黄之恋,使人想到了俄狄蒲斯情节,即恋母情节,后来又觉得超过恋母了,我还想到了《约翰·克利斯朵夫》中的萨皮娜,少年维特,华伦夫人,中外小说史上有很多类似的故事和人物,但是我又觉得徐兆寿写的东西和这些风格都是不一样的,我认为前一部分写得更好,就是学校的部分,非常真实。 小说最值得关注的还有荒原意象。作者本身就生活在西部,他写的那些故事都发生在西部,不是硬贴到荒原上面而是本来就生发出来的荒原中的故事,非常自然。其中九州县、双子沟、兰州、西远大学等等,无不是荒原化的存在,小说后来描写的夏木到学校以后所面临的存在也是一种荒原意象,这就是今天生活中的道德沦丧、伦理危机、去精英化。这是新的精神问题,不是老的精神问题,所以我说这部小说是对以往知识分子主题的新的开掘。这是这部作品比较可贵的。 面对知识分子叙事,要探讨的问题很多。首先,知识分子的形象写得怎么样,我觉得总体来说很好。知识分子的形象很难写,历来如此。知识分子形象为什么难写,我也不知道,有模式化、类型化的倾向。过去我们提到的有受难型、封建型、书呆子型、狂放型,好像这些形象都是相对固定的,最熟悉的反倒最不好写,容易掉入思维定式。我觉得夏木和陈子兴还是有血有肉的。但是夏木这个人物是否存在着某种被动性,是值得思考的。夏木从农场逃出来后,在农村当了插门女婿,他念念不忘的一句话是将知识全部抛开。他就喜欢当羊倌,甚至让他去当老师他也不当,就是一定要当农民,不要当知识分子。这与他后面的精神领袖、传奇色彩、叛逆性、颠覆性的思维,似乎有断裂。夏木不可能在青年时代停止他的思考,知识分子可能灰心丧气、很痛苦,但是他不可能停止思考。 这是一部非常难得的作品,也是近年来一部非常独特的作品,是长篇小说的重要收获。 2 《荒原问道》提出了知识分子的很多问题(李敬泽,中国作协副主席、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 平心而论,《荒原问道》不是一本让人很快乐、很舒服的书。在整个阅读的过程中,也许是由于我们作为读者也是一个知识分子,既是阅读也是反思。这样饱满的有重量的一部书,在某种程度上讲,它是我们当代以来关于知识分子叙事的一个阶段性的总结。他在这里面回应了关于知识分子的很多命题,构成了很充分的对话空间。它一方面回应了过去知识分子的大部分主题,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它还开启了一些新的主题、新的方向,拓展了知识分子的话语空间。 知识分子在今天的存在是有很多问题要深思的,我觉得最大的问题,不仅是在文学作品中,生活中也是这样,就是知识分子话语的严重自我封闭。我常常感到我们知识分子生活在空中,生活在云里雾里,生活在自己话语的运行之中,不向真实的经验敞开,甚至以我看来,也不向自己的真实境遇敞开,完全是自己在那里进行话语运转,而且现在最可怕的是沾沾自喜的运转。知识分子赋予自己各种正当感,包括伦理的、道德的正当感,使这种运转构成了一种奇观。某种程度上讲,这样一种知识分子的自我浪漫化,是知识分子写作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逐渐演进到现在的一种封闭退化,以至于知识分子玩得很高兴,自我感觉很好、很崇高。我觉得,知识分子需要历史理性,需要真正有力量地去面对历史,也需要真正有力量地去面对当下,面对我们现存世界是怎么真正运行着的,面对人是怎么活着的。我常常在微信上看很多知识分子发言,感觉他们对人是怎么活着的毫不关心,对世界是怎么运转的也毫无好奇,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知道什么是真理了。这样一群自以为真理在握,只对话语利益感兴趣的群体是有问题的。包括我们在内,包括我自己在内,我觉得我们都有这个问题。 就《荒原问道》来讲,我最喜欢的还是那种自我怀疑的精神,那种穿行在历史中,同时也穿行在生活中的荒凉感,那样一种不能安顿的感觉,我觉得是真实的,相比来讲,一些写作中那种太有把握、太斩钉截铁的感觉是可怕的。我们现在为自己虚构了很多固若金汤的城池,比如我们可以虚构出一个民国,一个简直是空前绝后的美好的民国,这真实吗?我们能对得起我们自己的历史理性吗?我们还虚构出了很多东西,而且把它变得固若金汤。如果我们连如此切近的历史都不能够拿出一点历史理性去正视的话,就更不用去说有能力去面对我们现在的生活、现在的世界。所以我想对于知识分子来讲,精神、知识都是很重要的,但重要的不是我们抓住这个统,道统也好,文统也好,然后就可以安身立命了。我个人觉得这个统也许在那儿,也许不在那儿,但是它救不了我们,它一点都不能够使我们免于面对苍茫的历史,面对复杂的当下。这个时候,我们必须付出精神上的压力,面对复杂的经验,必须要有一种艰苦的、痛苦的认识态度。在这个意义上说,《荒原问道》是很有意思的。 小说前一部分是对知识分子主题的回应,但在后一部分里,也开启了某种思想上的可能、精神上的可能,所以我看到最后好问先生写了一封信,说“我在荒原上,我也不读什么书了,我开始读人间这本大书,直到这时候我才真正读懂了人。”当然我也觉得他是过于自信了,何以就能够读懂了人,这是多大的一句话。我不相信他能读懂人,但是我想读人间这本大书是对的,读人间这本大书绝对永远是知识分子所面临的大问题。对于知识分子,读书是我们拿手的,搞精神谱系、知识谱系是我们拿手的,但真正考验我们的关键是愿不愿意和能不能、有没有能力去读人间这本大书,道就在于此。我也喜欢他的这些话,叫做“知识蒙蔽了我的眼睛,思维限制了我探索无限之可能”。知识不会蒙蔽我们的眼睛,但是怕的就是我们手里拿着知识,但我们只是把知识当成了我们的话语利益,在我们对知识的掌握中,并无求真的热情。知识太多,有时候是可以使人的求真意志瘫痪的。 在这个意义上说,作为一个文人,作为一个读者,我觉得这本书是非常有意思的,它向我们提出了很多很多的问题。中国当代文学中知识分子的书写,可以说是不绝如缕,是很重要的脉络,这个脉络发展到现在,我觉得确实到了一个需要深入反思、深入探讨的关头,这种反思和探讨,还不仅仅和创作有关,也与知识分子的当下境遇有关。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把这样一本书放在此时此刻,放在当下,去探讨它,恐怕是有着比这本书本身更广泛的、更高端的意义。 3 一部值得一读再读的小说(白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 这部书确实需要多看几遍,才能看清楚,说清楚。只看一遍,是很直接、很粗浅的感受。即便读一遍,也能感到这部书确实很特别、很不一样。确实这对徐兆寿来说是一次重要的小说写作,对当下小说创作而言,是独特的小说文本。这本书的文化信息,包括精神含量,非常丰富。这本书出自60后作家之手,有60后作家小说写作中的独特心得,是60后写作新的标高。 给我印象深刻的是这本书的两个主人公,或者两超,一个是超级学术狂人,一个是超级的情爱诗人,两个人都不一样,两个人都不正常,都是超常的。拿陈十三来说,陈十三的爱情就很超常,在学生时期爱上自己的老师,而且多少年以后变成他的心结、情结,这确实是他的真爱,这种真爱从社会生活、从伦理、从习惯上讲都是带有反叛性的,在现实中找不到支撑,所以才从小说里找。他的作品反复谈到洛丽塔等等,他是通过文学作品中给自己找一种精神支撑,意思是说,他们也这样,我这个东西是有蓝本的,有理由的。但是他没想到,其实这两个例证也是在文学中,也未必是在生活中。所以这个作品在这点上他写得很有力度,这个力度就在于他推崇一种出于真爱的反叛和超越,对整个社会我们习以为常的很多东西很有反叛和冲击。这个人物的重要意义是在这儿。 再说学术狂人,在我来说更重要。是用陈十三对他的寻找、对话、质疑这种方式来进一步彰显夏木这个人,夏木这个人我一看就马上联想到高尔泰,包括经历、美学历程、执拗的性格,很像。这个人物是个艺术形象,比高尔泰更典型、更形象。 夏木这个人一辈子受了很多苦,但是对夏木构成最大打击的其实是后来。后来他有了从事学术研究的可能性,有了这种环境、这种氛围之后,他如鱼得水,从现代到古典、从东方到西方,再从文化研究到中医实践,这种打通古今、学贯中西的状态,包括学术上的各种跨越,表现出的那种积极的姿态,我觉得确实让人看了很敬仰的,他已经不是一般的学者或者知识分子了,他已经向圣贤靠近了,但是对他打击最大的不仅仅是这些方式的停止,而且是学校里的门派之争,文人之间的相轻,各种元素都在构成打击,使得他最后不能教学,甚至不能在学校待了,最后离开学校,到所谓的大地,就是读大地这本书。整个作品写了一个知识分子的成长以及在成长中的各种坎坷,而这个坎坷是有政治的、有文化的,这是这本小说给我们最大的启示。知识分子的命运如果说很坎坷的话,是各方面的,甚至是自身带来的。这点给我印象特别深刻。 总体来看,这部作品是通过知识分子的命运、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来揭示整个当代人类的精神困境。作品里有一些话我看了以后非常受启发,给我很多启迪。比如现在仍然是人吃人,他又用很多东西把人限定了,比如各种信息、各种工具。同时他也讲到了知识,知识本来是我们问道的工具,但是它现在成为我们问道中的障碍,因为通过知识去问道不可能,夏木才离开学校隐居,读大地之书。所以整部作品对整个人类的精神现状、精神困境做了解释,可以说是当下精神存在的精神现象学或者精神病理学。这个作品跟我们以往读到的作品不一样,以往作品比较多的是集中于现实,这部作品看起来很现实、很鲜活,但是总有一个东西又升腾起来,在高端上,这个高端可能有思想的白云,也可能还有一些乌云,可能还有宗教等各种各样的祥云,云雾缭绕,构成了跟我们看其他作品不一样的地方,精神层面上有很多其他东西在里边,这是这部作品跟别人不同的地方,也是对他自己以往创作很大的超越,在这点上确实是近几年小说中少有的作品。这种从精神层面上让我们觉得精神在滚动的感觉,其他作品里比较少,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特点。这部作品读了以后,让人感触很多,一言难尽,甚至有种刺痛感。 如果说有什么不足的话,我一直在琢磨,夏木这个人可敬,让你觉得他很可敬,腰不弯,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但是感觉不太可爱,包括他和他最亲近的人,包括他老师,包括他爱的人,他身上可爱的地方并不是很多。这个人身上一定是有毛病的,但是总体上看,他可能没有太多地看到自己身上的毛病,他看到的是别的知识分子身上的毛病、这个社会的毛病,是外向型思考,对自己的毛病看的不够。这个人确实是天才,但是也很自大、很自负,所以感觉可敬而不可爱。 4 一部大说的小说(贺绍俊,沈阳师范大学教授) 《荒原问道》确实是很难得的一部小说,我用四个概念来概括他的小说。第一,这是一本精神自传的小说。第二,这是一本大说的小说。第三,是理念小说。第四,诗性小说。 第一,精神自传小说。显然他的主要人物是知识分子,主题也是跟中国的知识分子成长和反思有关系的。我对徐兆寿不是特别了解,但是他的一些文学成就我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也知道他的一些经历。我觉得他还融入了他个人的精神的成长,和对社会、对知识分子不断思考的体验,他把他的体验凝聚在这个作品当中,通过两个主要人物来呈现,一个是夏木,一个是陈子兴,或者我们把陈子兴更多地看成是他对自我的写照,所以我强调这是精神自传,不是写个人经历,完全写的是精神的思考。这两代人很有意义,可以说是我们当下中国知识分子的基本结构,也是新时期以来中国思想文化发展的主要参与者。这个思想发展就是这两代知识分子在相互合作、相互争执、相互影响的过程中往前走的。徐兆寿的小说很真实地写出了我们这30多年来知识分子精神成长的过程,也写到了社会文化思想发展的过程。所以确定这两个人物作为主要线索,很有意义,很有概括性。 我很欣赏里面很多这样的章节和段落。比如经典对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影响,他这么写的时候,完全有一种诗意的表现。比如他写陈子兴上大学以后先读什么作品,后读什么作品,一路读过来。要是纯粹想看好看的故事去看的话,这样的书写不会特别吸引人。但是你进入到他那个描写的语境当中,会觉得特别诗意。比如他对上世纪80年代的那种描写,我觉得完全是一种诗性的描写,是诗性的概括。我特别喜欢他对80年代的概括,有一段是这样“在整个80年代,夏木几乎是生活在图书馆对面的广场上,生活在各种讲座和讨论中,漫步在黄河边上,他像一位饥饿了很久的人一样,蛮饮着知识的美酒,像一位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囚犯一样,对知识充满着迷恋,到处游逛……”我觉得他这种描写准确地概括了80年代是怎么渗透到知识分子精神成长的过程中间。我们今天说80年代是个理想的时代,虽然这个说法也不见得是非常准确,但是我还是赞同这样的描写。这个小说也写到了,8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应该是开始独立觉醒了,有了自我觉醒的意识,有了一种理想的建构,这种理想建构怎么延伸到今天,怎么真正贯穿在知识分子的道中,就是问道,实际上他在不断地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我觉得这是精神自传小说,他完全融入了自己的这种体验。 第二,它是个大说的小说。一般来说,其实小说应该往小里说更好,但是因为他的这个主题,决定了它是一个大说的小说,因为他的这种精神自传,反映了一个当下的知识分子怀着一种知识分子的道义在思考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是中国文化的未来在哪里,人类文明的前景在哪里。他不断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在问道,就决定了他显然只能是以大说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主题。 第三,是理念小说。他要表达他在这个精神成长过程中间的思考,他更多地是用理念来结构这样一个小说的情节。所以《荒原问道》成为他小说的题目,荒原完全是一个象征意义的东西,不是一个非常具体的场景。但是这个理念小说和大说小说同样带来一个损失,就是小说的一些具体的东西会受到损失。比如荒原首先应该是个形象,但是这个形象在小说中间永远是个抽象的东西,就是在小说中它只是一个象征的东西。我很想看兆寿来写荒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没有。比如他可以具体描写旷野是什么样子,但是荒原没有具体的风景描写。整个小说缺乏风景描写,而实际上这个小说很大的场景应该是在自然风景非常丰富的场景中间展开的,但是缺乏风景描写。主题之一是返回自然,从现代文明中返回自然,去探究精神价值,假如返回自然能够和风景描写结合起来,我觉得可能会更有感染力。但是恰好因为那种太强的理念,没有在这方面做文章,我个人感觉有点可惜,这可能就是一种内在的矛盾。所以荒原仅仅是个象征,他只有具体写到荒原被伤害的时候,比如立起了工厂、建起了高楼,有这样的描写。这是它的定位带来的,怎么解决这个矛盾我也没有想好。这个小说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他的理念,是他对我们整个历史进程的思考,是它的象征性。这可能是这个小说的特点。 当然,我感到兆寿在理念上还有一种内在的矛盾。我在读小说的时候,感到具体的情节展开是一个性爱史。比如夏木和陈子兴,更多的是写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间的性爱史,更多是从性爱史的角度展开故事情节的。但是主题内在的线索是一个理念化的命运史,他们的命运是通过理念化来展开的,这两个东西有一点内在的矛盾,我感觉可能是兆寿自己还没有完全跳出他自己的精神成长的经历。因为兆寿创作也经历了几个阶段,最开始是写诗,后来是对性文化的研究,最后是对传统文化的研究。我感觉对性文化的研究,可能影响到人物的描写。 第四,是诗性小说。这跟兆寿是诗人有关系。由于时间的关系,这一点我就不展开了。 总体来讲,兆寿的思考是非常有启发性的。小说结尾处,夏木消失在荒原,陈子兴向往雅典,雅典实际上是西方文化的发源地,我们都要从源头去寻找道,殊途同归,这两个人物结合起来才是我们思考的起点,非常有启发性。 5 知识分子反思性写作的续接(程光炜,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教授) 兆寿原来不只写小说,也是一位学者,这是第七部小说,了不得。小说写得很大气,很有野心,我指的是他想写60年,但这60年很难写,而且是两代人,这种大气不是专门写故事性,而是写精神层面。 我想说两点。第一点是题材问题。这个题材很有意思,上世纪80年代以来,很多时候是一种很暧昧的状态,使这种题材形式化了,当然这样一个过程也很重要,完善了当代小说技术上的问题。近几年来,我们发现农村题材、乡土题材占了上风,而且有大量重量级的作品,比如莫言的小说、贾平凹的小说。兆寿的小说实际上是重新接续了1980年代知识分子的再反思,因为知识分子比较难写,首先知识分子写作关注的不是世俗的生活,而是精神层面的生活;其次是如何处理政治问题,这些都是过去知识分子写作中出现的难点,而现在的问题是个人问题,个人怎么面对历史,在这点上兆寿显示了他很大的野心和勇气,能够直接面对自己的内心。 第二点是怎么处理历史问题,前30年是政治运动,后30年是改革开放,我们会发现很多人物都是被排斥的,夏木也好,陈子兴也好,都是这样。兆寿的作品一直在这么一个现实中有比较大的突破。这个小说有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就是他写的是西部,从区域的分布来讲,知识分子题材除了张贤亮那一段时间沉寂以后,很少在西部出现这样的人物。这是这部小说独特的地方。前半部写得比较有实感,后半部写得比较虚,因为我从上大学到现在,在大学里待了快40年了,大学校园的生活,不完全是抽象的,很精神层面的,还是有一些很有实感的东西,这种题材在处理这种东西的时候,下一步要思考怎么写得更实体化。因为我们学校里有评职称问题等等,可能不能用很简单的话语就略过去,因为很多知识分子最大的困境可能都是这些,比如评职称问题、分房子问题,怎么把它在精神层面做更深刻的思考,是兆寿下一步更要关注的。 6 一部知识分子再出发的小说(陈福民,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这部书确实让我很意外。我知道兆寿是一个诗人,刚拿到这本书的时候,看到《荒原问道》这个题目,第一感觉不是一部长篇小说。当然这是我的误会,但这个误会是很有意味的误会。作为长篇小说,它赋予了整个内容以本体呈现的形式。此外,这个误会也使我们可以考虑到创作主体作为一个诗人的身份,对处理这个题材的至关重要的影响,这两者之间实际是有必然性的。 客观地说,我一开始阅读的时候,一入场人物就在寺院,但叙述中他想去希腊。这就是从东方到西方,这是很有象征意味的东西,它提示了某种精神范畴和精神指向。这样一种指向,这样一种描述,其实是最近几年我们经常看到的,就是知识分子在当下一种对世界和自身关系的基本定位。所以兆寿这本书我想谈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作为知识分子题材,他切入的角度与整个60年精神文化史的关系。这个关系主要是体现在书中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夏木、陈子兴身上,这两个人在精神普及上有血肉性的关联。 读到夏木的时候,就回忆起了我个人的大学时代,内容非常熟悉。很显然,作为一个诗人写作者,徐兆寿是把他所见到的80年代以及他所理解的80年代知识分子诸多的元素,无论是写实的还是想象性的,都赋予到了夏木身上,夏木颇有传奇性。当然里面有些细节也是可以挑剔的,比如说这个人基本上是一个古典意义上的全能型人才,他不是一个学术意义上的学科上的专家,他是通才,是按照苏格拉底、柏拉图这样一个身段来打造的。我觉得这其实是特别重要的信息,他又懂中医,又懂天文,又懂八卦易象,别人讲什么他立刻能接着讲,他还很出色地处理了从黑格尔到萨特到尼采。我印象当中,萨特真正在中国思想界,以及在高校范围里大热,应该是80年代中期以后的事。如果我们真正从历史细节去挑剔,他是把诸多元素压扁了,压到一个人身上。还好作为一个浪漫主义诗人,在象征性极强的作者身上,我们也没必要挑剔。 我也想起了我80年代的求学经历和见到的特别多的人,我个人态度也是经历了特别复杂的变化。我回忆起我30年前写的一段笔记,在谈及50年代这批右派时,我写了一本书,叫《重返的鲜花》,我当时写这个笔记,并不是我有多么大的历史超前性,我感觉有一部分人会对自己的经历做一段神圣化的处理之后,会站在那里让时间停止,我这个笔记现在还在。根据我个人的理解,很不幸,我预感有一部分应验了,就是50年代遭遇了这些的人,会把这段经历神圣化,然后站在那里,后面的生活对他来说都是零。兆寿在处理这个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夏木作为一个象征性的80年代的知识分子,他的神圣性以及超级狂性,我个人觉得是非常真实的。我自己在学校里,78年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心里也有非常敬畏的老师,当时都觉得神圣的不得了,都有这样的传说。当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跟他们成为同事的时候,我渴望从他们那里得到精神滋养的时候,我后来非常失望,他们有种种让我失望的东西,我觉得我们面临同样的困境,这个困境徐兆寿在处理夏木的时候,他看得见。 这本书是一个知识分子题材的再出发,刚才各位朋友都谈到了这个问题,80年代鲜明的时代主题,在30年之后通过徐兆寿的《荒原问道》重新被提出来,我觉得这个提出是特别特别重要的,给了我们一次重新分享、争辩、反思,给了我们这样一次机会,非常感谢徐兆寿给我们做出的努力。这个书当中有些东西处理得好与不好,是另外一个问题,他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本身就是特别重要的。这是我要谈的第一点。 第二点,思想反思的开放性和封闭性的问题。敬泽谈的对当下知识分子的自我认知和生活关联的认定,其实并不是自明的,但是很多人犯的错误都是把自己固定在那里,认为这是自明的。徐兆寿这本书同时存在双方面的问题,就是好与坏要做两分法,封闭性和开放性是同时存在的,他非常恰切地照出了当下知识分子在一个历史或认知上普遍存在障碍的状况,在这个点上这本书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点,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当然我没有弗洛伊德这样的能力,我一直想去考虑一个关系,一个青年,一个有志的文学青年,以及一个渴望成为知识分子的青年,他们个人的性幻想,他们的性经历,他们处理恋爱的角度跟生活之间的关系,这一部分是这本书最有血肉的一部分,比如陈子兴的各种感情经历,以及他最后与黄爱伦的刻骨铭心的带有洛丽塔形态的情感,我觉得这一部分的处理,当然在结局上后边有一点戏剧化,但是在前期入手的时候,感情描写和朦胧的感受是特别真实的。这一部分究竟结局该怎么处理,那是作者的权利,所谓批评家说应该这么处理应该那么处理,这都是说法而已,作者这么处理,就表达了他对生活结构的基本认知,表达了他拒绝世俗评价、拒绝切实关系的一种知识分子式的恋爱。我觉得这些东西使我想起19世纪的很多文学大师们,都处理过这样的关系。 这本书作为长篇小说的文体,可能还存在一些缺陷,但是它打开了让我们检讨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立脚点的机会,是特别特别难得的,《荒原问道》是有象征性的,这是一个非常驳杂的文本。 最后说一点关于诗人的问题,我也没有想清楚,我知道兆寿以及他的太太都是非常有成绩的诗人,他们在荒原、在西北一直过一种有诗性的文学生活,正是这一点支撑了他们在荒原定位自己,同时拒绝荒原,他们在精神上是丰富的。当我们去讨论这种精神的丰富性与小说文本的成熟性之间的关系的时候,这一点又变得有点问题。也就是说被我们歌颂的,被我们所认同的所谓的诗性的思考,是不是特别适合这样一个文本的处理方式,我觉得都是可以讨论的。 7 对道的质疑、超越(施战军,《人民文学》主编) 看《荒原问道》,边看边佩服,我们都是在高校待了很多年的人,尤其是高校的其他老师在议论另一个老师的地方,我觉得十分精彩,大部分是这样。这个学科议论那个学科,这伙人议论那伙人,尤其你又是特立独行,非常受学生欢迎的,在高校里真是没法活。有些这样的细节我特别喜欢,但是这个小说确实有两个地方我读起来,总觉得想和作者争辩。 一个是说到道本身、精神本身的时候,有些词句一出来,那种理性的抒情,在一个非常感性的小说里突然出现非常理性的议论,如在与狼王的决斗中的一段话。在高尔泰那一代人身上,是他们的话语,在咱们这代人身上,可能会需要一些转型。 第二个是人物。夏木是小说里边的核心,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个要去希腊的我,这两者之间,一个是以后辈、学生辈的经历对夏木进行寻访。夏木的遭遇,不相干的作品就会泛上来,因为那代知识分子确实都存在遭遇的问题,经历那么多政治风云,受到那么多迫害,这里有一个东西支撑着夏木的感觉,因为学院当中的人是没法相处的,是相互排斥的,但是他找到了文学中人,那些青年的创作者、诗人等等,对他的欣赏和崇拜,找到这一种支撑。夏木是一个极端的杂学通才,通才是对别人对他的评价非常在乎、非常敏感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是特立独行,但是确实是因为对别人的评价太在乎,才导致他特立独行。 要去希腊的这个我,他的情感经历是小说里面着墨最多的,矢志不移相爱的有一个人,但是中间也经历了很多人。虽然非常真实,但是放在这个小说里面,感觉产生反作用,读起来需要不断消化。有几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写得很好,比如秋香嫂,这个非常重要,如果夏木成了一个单身老汉,如果他没有家,没有秋香嫂子在他身边,而且秋香嫂子对他那么好,怎么都由着他,怎么都行,这个人物设置非常重要,重要在哪里呢?能够看到夏木的精神和生活的关系,是通过秋香的连接器,能够展现出来。 整体这个小说,我同意贺老师的说法,是用大说来写小说的方式。这个小说我们读起来就知道,是写人对精神的一种坚持,在无限大、无限多的学问上,道和人相遇,比如和夏木相遇,道在学问上相遇,道又在人生当中顿挫,只要你进入到人生、进入到凡夫世界,就会与道相遇。道还要到荒原当中寻觅。但是这个小说最后告诉我们,通过那么多的整体寻道的过程,告诉你道在专制中背离人间的爱与幸福。夏木对于秋香是什么感觉,对家是什么感觉,他走到荒原去的时候,他以为找到了道,但是他没有想到别人会怎么活。道真的要抛离这些东西的话,那道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兆寿是张承志研究的大专家,《张承志论》写得真是精彩,但是这个小说我看到了张承志那样一种对于道的追求的超越,或者是不自觉的一种超越。比如张承志是对道的创立有一种雄辩,他是用一种愤世嫉俗的强势来完成这个东西,道是什么,到底能给人带来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但是兆寿有一种对道守望的意志,这个意志在他心里边是很强劲的,有这种意志,但是他有知其不可为的那种无奈或者软弱,这个小说其实里边是隐含着他的软弱之心,所以主人公有到荒原里去的路径,也有到希腊去的路径。让人看到明晃晃的现实和人生之间产生交集的那一部分,与其说对道是一种苦求,还不如说对道有一种质疑、存疑。或者说本来是一种追寻的意向,但是让我们在质疑当中开始重新思考,产生一种否定之否定的意念,让我们想到道和生活、和人、和万事万物到底是什么关系。刚才有批评家提到,对荒原缺少一种很细微的描写,原因就在于这个道本身过于孤立,或者过于缺少温度,过于荒寒。所以在今天如果再提倡道的话,还是回到道原初的想法,道法自然。如果不是那样一种道的话,就是专制和暴力。 8 对知识分子写作的新开拓(何向阳,中国作协创研部副主任) 祝贺兆寿。我看了之后,觉得这本书是非常丰富和饱满的,而且他能够把两种不同的风格融于一炉,又复杂又单纯,他在写他的思想的时候非常复杂,中西、东西,有佛家的、道家的,非常复杂,但是他的情感又那么炙热和单纯,他把这两种东西融于一炉,而且写得非常饱满,他还把疯狂的东西和圣洁的东西、冷峻的东西和炙热的东西又融合在一起,特别打动我。 我们刚才谈到知识分子写作,理性的居多,刚才谈到了张承志等等,他们有他们的理性,也有疯狂,但是处理的个人性的比较少见,都是一代人的东西,整体的、叙事的。而《荒原问道》里边既有知识分子思想、理性的深度、穿透力,又有个人经验私人性写作的情感的、性情的东西。他能够把身体和思想,灵和肉,把现实和梦幻、东方和西方、集体和个人,不同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部非常有特色的小说。刚才说到分成两部长篇就单薄了,那种冷峻性、炙热性就散失了。作者在思考国家的、知识分子的命运的时候,其实不回避作为一个人的性情的承担。我觉得这是他的非常大的特色。 大家都提到荒原有象征意味,艾略特的荒原,巨大的意象,是西方拿来的。但是小说又有论道,完全是中国式的,从屈原开始,一直到当下知识分子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一种东西方的对话关系,其中有很大的冲突。比如我们看佛家的、道家的,肯定有冲突,但是也有关联。这个论道是一种很抽象的道,不是说对一种具体的学派、学术和某一种思想体系,而是对人类处境、境遇、心理、精神的拷问,同时也是对自我精神成长的答问。 整个看下来,我觉得最打动我的还是陈黄之恋,确实前期写得非常精彩,因为从世界文学来说,这样的不伦之恋也写了很多,比如《钢琴教师》的处理,男学生和女教师之间的关系,落差很大,一个成熟的女教师和少年的关系,我们也看到杜拉斯的《情人》,是少女和中年男性的关系,包括《洛丽塔》,是幼女和中年男性的关系,确实处理得非常独特。《钢琴教师》女性的视点比较多,是一个中年女性的视点。而杜拉斯是老年之后回忆她自己的少女时代,也是女性的视点。《洛丽塔》是男性视点,但是在他们的关系当中,他是引导方的。《荒原问道》虽然情感是这样的一个结构,但是人物关系是变化的,是少年的视点,黄美伦对陈十三不仅是身体上的引领,而且对陈十三来说,对黄美伦又是精神上的崇拜,他确实崇拜这么一个人,因为她是外语教师,懂得很多拿来的思想,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在荒原里非常想开出这样一种花来,这样一种精神的引导在这里写得非常充分,不但有身体,而且还有精神的依恋、寄托,或者崇拜的感觉。包括疯女人,一个16岁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在荒原上看到一个疯狂女人的情节,都写得惊心动魄,自己和自己爱的人是那样一种状态,在世人无法理解的时候,他们进入一种疯魔、沉醉的状态,写得非常真实。 但是我唯一不满意的一点是对黄美伦结局的处理,让她在地震中死掉了,我觉得稍微生硬了一点,能不能有一点延续。他捧着她的骨灰,要洒入爱琴海,稍微有点落入我们大家设想的意料之中的结局。如果能把陈黄之恋一直持续,再提供给我们另外一种结局,会更加出人意料。但是他(陈十三)的那种纠结,两种力量对他的拷问,在这种问道中答辩或者对答式、冲突式的紧张关系,巨大的张力,在这部小说中体现得已经非常充分了,而且我对体现的美学和冲突之美,感觉非常好,之前我们阅读的小说中可能缺乏这样的东西。许多知识分子写作对身体性过于漠视,有的则过于注重身体,思想性缺乏。但是我感觉这部小说两者处理得很好。 9 《荒原问道》:一部勇气之作(肖惊鸿,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 我读了徐兆寿的这本《荒原问道》,在很多地方产生了共鸣,特别是他塑造的几个人物。读完之后有一种深刻的感受,就是强烈地传达了这样一种人生理念,或者叫做信仰的力量。“没有一种生命是匍匐地生活,没有一棵树愿意低头生长。”这里面塑造的人物给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陈子兴,我想应该是作者心中的那个陈子昂吧,陈子兴身上有徐老师的自传的色彩在里面。这个自传指的是精神上的,不是生活经历上的。支撑陈子兴走过人生道路的是一种情感的力量,他把这个情感的力量定位于他和他的初恋英语老师之间的关系,尽管这种关系有很多非议。在诸多的评论里面,我想这也是一个具有极大争议的人物。 但是我在这一点上恰恰很有共鸣,一个初中小男生,在他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上了当时绝无仅有的一个偶像,这是非常符合生活本色的。上世纪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都会有过那样的经历,在那样一种社会气候之下,这个英语老师天仙下凡一样的人物,会在男生心中荡起情感的涟漪。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自己当过十年英语老师,我知道有一批小男生,我是他们暗恋的对象。但是当然他有一个角色定位的问题,对于小男生来说,有这样一种自发的情感,这是很真实的,成为支撑他一生的情感力量也很真实。在他自己的叙述当中,陈子兴就说了,她简直不是我的恋人,而是我的另一个母亲,是我的另一所大学,那么他有他自己的升华,他把这种升华注入了精神的力量。 但是对于这个女老师来说,我有我自己不同的看法。我觉得这个女老师在当初的师生关系当中,她是主导者,她起到一个引领作用,这里边情感的诱惑,和道德伦理之间,是一个悖论。这一点当然对于一个个体来说,有他这样做的内在的情感逻辑,会是一个特例,不具有典型性。我更希望这种关系是一种罗曼蒂克的很唯美的编织,而不是呈现在书里面,两人数次上床,后来又怎么样了。因为杜拉斯《情人》开篇那几句话,他爱的不是她年轻时的那种美丽,而是她年老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把这种东西弄成很唯美的笔触,我想可能其中蕴含的力量会更大一些,会比现在的呈现要更好一些。 至于另外一个人物,男二号,夏好问,应该就是元好问,也许徐老师会有认同。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是一种情感的局限,但是,夏好问从家庭情感当中出来了,走到荒原里,实现了老庄一种人生价值的求索。而陈子兴是去了雅典,其实也是另外一种出世。所以在小说里面出现了那样一个终极理想的使者,还有一个文青远是小说里面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倡导的是儒释道基督等等众多众神合一的理想,他作为陈子兴的发小,那个人物的出现,在陈子兴精神世界构建当中起到了特别重要的作用。 这部小说总体来说是非常有力量的小说,还原了历史进程中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真实,是一部勇气之作。 10 《荒原问道》是一部大文学(李建军,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荒原问道》这本书是一个大文学,现在小情小调、鸡毛蒜皮的东西太多,但是这本书有一种沉重的沉思、追问,包括宗教、哲学、历史、现实,包括人性,人吃人,两性关系等等,很多大问题都有关注,上升到道的意义上进行叙述,这是他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另外就是反讽性。一切伟大的诗歌、散文等等,任何文体,都包括着极强的成熟的反讽,他用非常简洁的方式呈现出的反讽几乎无所不在,比如18页,我们的领袖也不行吗?庄教授回答道,肯定不行。最典型的是第35节第129页,写惩罚一个医生,虽然不长,两页,但是他把这个时代的荒谬、时代的人性之恶,极具典型性地写出来,积德成恶,极具那个时代的真实。在他救治过的普普通通的人们,几乎给他带来灭顶之灾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我觉得这是天才的反讽,包括他的岳父还是领导干部也没有希望,他被脱得一丝不挂,而且有人拿来了蜂蜜……我没法细述,是多么令人震惊、多么悲哀。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广播里有新闻,毛主席去世了,所有人都忘记了在批斗一对狗男女和权威,突然之间随着广播里的哀乐跪下了。这个非常之精彩,这是天才的想象,因为之前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是多么揪心的人间闹剧,但是突然出了这么一件事,这是多么精彩的反讽,非常有力量。 之后就是陈黄之恋,师生之恋,一点都不避讳,作为一个男孩,曾经都暗恋过漂亮的女老师,她站在讲台上,传授给我们知识。我没有想起《洛丽塔》之类很现代的作品,我只想起了一个作家,就是屠格涅夫,想起了他的《初恋》,一个孩子爱上了他爸爸的情人,一个女贵族,少妇,写得非常之美,也写得非常揪心,错位的恋,但是非常诗性、美好的东西。我觉得兆寿的小说中,写师生之恋,也非常纯洁、非常美好、非常精细深入,而且富有健全的诗性的品格。 最后一点,现在很多小说中人物的精神是没有来路的,为什么形成这么一种性格,为什么有这样的思想、有这样的行为,我们不知道他的思想是怎么形成的,事实上对知识来讲,心路历程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阅读,决定了阅读的书籍,兆寿在这点上是特别自觉的,读了什么书,跟文字相关联,在探索知识内心的时候,这是非常重要的策略,这点也是很了不起的。 我最近读过的书中有两本书是非常好的,一本是《秋望》,我每天都在读,做了很多批注。一本就是《荒原问道》,这个书名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书名会给人家造成一种错觉,而且“问道”太抽象了,仅仅是问道的话不足以体现人物的焦虑、痛苦以及求索的心理。比如叫《荒原上的路标》或者《荒原寻路》都可以。比如《荒原上的路标》是很具体、很具象。书名从修辞的角度讲,完全是失败的。 另外,从小说中我看结构和整个内容的相关性,有非常多的难以自解的空白、断裂,我觉得这个地方还应该写得更充分。后来我听说删掉了至少有1/3甚至一半,我就能够理解了,因为我们现在是一个删节时代,什么都要删,要先自己删,别人再帮你删,删到最后是近乎残缺不全的文本,这是让我觉得非常诡异的事情。作为知识分子,我们要有兆寿这样的思想,尽管这种思想让我们非常焦虑、痛苦,也会让我们迷惘,但是我们从已有的基本的知识和判断出发,来思考我们的现实,来审视我们的历史,来打量我们的未来。 11 为知识分子立传(岳雯,中国作协创研部助理研究员) 这是一部学者之书,一部召唤之书,每一位从事文学批评的人都梦想写出一本这样的书,作为一个只能写批评而且还写得不太好的人,我由衷地对徐老师在小说当中能自由地阐述羡慕嫉妒恨。他必须得写出这样一本书,因为这是在追问知识分子的命运,在探究自我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为知识分子立传。 另外一层意思,为什么说它是知识分子的书呢?还是因为这是一部充满了趣味性、拼贴版的版本,读到夏木之前经历的时候,我们可能想到张贤亮的小说,当我读到他们在和狼对峙的时候,我想到《狼图腾》,还有的地方会想到《陆犯焉识》,正是因为徐老师是一位学者,从这样一个集大成的思路来探讨知识分子的命运,某种程度上讲具有后现代感。但是他不是在解构,是在建构,是在追问知识到底是什么,是现代和后现代的相遇。 另外说一点我自己切身阅读感觉。这部书对我来说挺隔膜的,我把80年代的小说都读了一遍,对于这个小说的内容我有一种文学史的熟悉感,但是对我自身的阅读体会而言,我觉得挺隔膜的。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可能像我这样的生活在小时代,而不是在这本书的人物那样生活在大时代,包括刚要对他进行处罚的时候,突然传出毛主席死讯,一下子就变了,还有结尾的细节,最后让黄老师在地震中死去,这种处理细节的方式就是大时代的方式,而小人物的命运一定是会被历史事件所左右的,一定是某个历史事件就改变了一切,可是对我这样一个生活在小时代的人,体会不到大的历史事件对某个人命运节点的改变,所以读到这些的时候,我感到隔膜。 另外一个隔膜,我反思了一下,是我对知识分子的隔膜,知识分子一词只出现在学术史中,我从来没有想到在现实生活中我会和知识分子狭路相逢,如果谁说我是知识分子,我一定觉得你们在讽刺我。现在文艺青年替代了知识分子,我们好像不再探究知识分子的命运,更多时候我们是在讨论文艺对人的影响,我们在用文艺来替代知识分子的概念。我前段时间把80后的作品捋了一遍,我发现相似的命题我们依然在延续,大家都在关注文艺与生活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就是这本书讨论的道与生活的关系,只是我们把道这个词变成了文艺。这本书虽然有很深厚的历史感,很恢宏,但是我读的时候有一种很狭窄、喘不上气的感觉,如果文艺者的生活只剩下道与爱,或者性与爱的话,那是你们的天堂,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待。 12 解读荒原(杨晓华,《中国文化报》理论部副主任) 我从一个读者的角度、媒体人的角度谈一点看法。我有一个感受,好像我们在艺术作品中去感受历史发生的中心部位,比如北京、上海这样大都市的时候,由于它承受的历史风暴的压力,知识分子的形象、人格的格局反而是比较小的,知识分子的艺术形象的命运往往是走向幻灭,但从西部边缘地带去感受知识分子的时候,以《荒原问道》这部作品为代表的,包括《寻找家园》等等,一方面它们是由于相对的边缘,缓解了一部分压力,难以彻底幻灭。也可能容易产生一种精神上审美的成果。看了这本书,激发了我很多情感上的跃动和思想上的对冲,有一种很矛盾焦灼的感受,包括各位老师在发言的时候,我始终处于一种焦虑中间,有很多,但是我想集中讲一点对“荒原”两字的感受。 《白鹿原》当中有一个白鹿原上灵性的精灵,但是那个原是作为富有灵性的文化本体来看待,但是在《荒原问道》这本书中间,是把荒原当作文化本体所赖以产生和拷问的亲切的客体来看待,为什么说是亲切的客体呢?因为这样一个拷问者、这样一个主体,站在茫茫荒原上,没有彻底死亡,而是保留了人性的温度,保留了对自己人性价值和意义的坚强的、执拗的追求。所以这个荒原上的知识分子的形象,没有很多作品中间知识分子对自己苦难的陈述、对社会的批判、控诉,没有满足于这些,而是最终通过自己的思想和生命体验,致力于个体性的文化价值和意义的创建。尽管这种个体性,有可能会陷入迷茫,包括这个作品最后结束的时候处理的方式,我觉得会走入一种轮回式的迷茫中间,就是敬泽老师讲到的知识分子的怀疑,是不是在书本之外的大地之上就能寻得到。我个人理解,他在荒原上的心灵的逻辑,知识分子在遭到了非理性的逻辑、历史性的伤害和侮辱之后,从这本书来看,他怀疑的不是荒谬本身,而是怀疑知识本身,这种怀疑是有道理的,因为确实在这样一个非理性的年代,知识本身出现了问题。 这种文化的原罪,会不会就是一种觉醒呢?我觉得在这种觉醒中间,这个荒原确确实实对作者来说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荒原中间的这种追逐,就意味着作者或者中间的主人翁对知识来源根本性的反思,对知识来源的反思我觉得也是对人的反思,然后是对生命本源的反思。这种反思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这种反思最后还是要在现实中间重新挺立起对人性和知识的尊严。这种反思为什么会可能呢?我觉得在这部作品中间,在作者的理解中间,荒原存在双重或者多重文化积淀。 首先,荒原是生命最原始的形态。在荒原中间,生和死有明显的边界,这个边界就是动物性。所以我们在荒原描述中看到坟墓、看到野兽的出没和对生命的专制。这个荒原还有另外一层特点,就是它是人的生命发育或者文化战地最初的战场,我们人作为万物的灵长,最早挺立起来,就是从荒原中间站起来,作者通过主人翁和狼的战斗,就是回到原点后寻找到生命最初的那一点点要成为自己命运主宰者的生命体验,就是人回到动物的这样一个生活氛围中间,才能够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荒谬性、偶然性、自身生物躯壳的耻辱,才会去坚强地探询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荒原还有另外一个更本质的东西,荒原是肃杀的、是死亡的,在这里可以沉思、可以体验,但是不能沉浸,不能长久地在这里滞留。幸运的是他对荒原的迷恋,没有丧失对价值的追索,最真实的荒原,作品中间反复出现对荒原的抒情和议论,我觉得是一个象征性的精神存在,真正的荒原是最基层的社会人生的生命体验,在这里人们的利益、情感、欲望更赤裸地表达出来,比如秀秀对他的爱,比如人们在日常话语中的粗劣感。但是这样一个人生底层的具有荒原特质的荒凉的生活圈之内,人的生物性的撞击是一个方面,另外一方面也存在人性在最原本层面上对荒原的融解和充实。通过荒原,寻找两个支撑和动力的来源。一个是生物意义上肉体力量的恢复,典型表现在作者在和狼的搏斗中获得的尊严,回到村里,人们看他像英雄一样,只不过说明这么一点点简单的道理,人比动物聪明,但是他是英雄。第二点,在情欲中对爱的能力的恢复,而爱的能力是人作为人、拓展社会关系、寻找自己社会存在的动力的中心。有了这两点,在这样的基础上,夏木在相对超然的重新面对命运的捉弄,成为文化的承接者、守卫者。 小说的前半部分可能更加惊心动魄,更精彩,后面部分显得东西比较多,细节也不够扎实。但是无论怎么样,作为通过荒原的知识分子对自己命运的追寻,后面基本上恢复了知识的尊严。当然这个过程是特别艰难的,我们把回归荒原、走出荒原,可以认为是回归文化城市、回归社会城市的一次精神的探险。梁鸿鹰老师前段时间在我们那里发了一篇文章,说文学是精神的探险,我觉得在这个作品中间,我深深感受到“探险”这两个字的含义。 我自己联想,我们也可以把改革开放以来,比如说邓小平领导的改革开放认为是政治建构的一种回归城市,我们也可以把今天习近平总书记对传统文化的倡导和推崇,理解为他是重构文化自信后的尝试,凝结在荒原的意境之上,我一直不断地想起高尔基的海燕在搏击了暴风雨之后,才找到生命最根源性的品性,才把自己生命真实的丰富性和存在的理由打开。 编者按:徐兆寿是一位集学者和作家于一身的甘肃当代优秀的写作者,其长篇小说《荒原问道》出版发行以来,因为丰富的生活内容、深刻的思想主题和多样的艺术趣味,引发了文坛内外热烈的反响。2014年9月25日上午,中国作协创研部、中国现代文学馆、作家出版社和西北师范大学邀请了时下一些极为活跃和极富声誉的国内著名学者和批评家,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二楼大会议室联合主办了“徐兆寿长篇小说《荒原问道》研讨会”。研讨会上,围绕着作家写作所反映出来的知识分子的精神主题表达、学者的思想和诗人的抒情的结合以及长篇小说的艺术探索等问题,大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提出了不少令人深思、给人启示的命题和思考。为了扩大《天水师范学院学报》的社会影响力,经与作者沟通,本期学报摘录并编发其中的一些重要发言,目的在于借此宣传当代甘肃创作的成绩,促使更多的人对于甘肃乃至更大的西部作家创作从学理上进行更为深入的关注和研究。 1 对知识分子主题新的开掘(雷达,中国小说学会会长、著名评论家)研讨会之前,我读过这本书的一些主要章节,这次全书都看了,过一段时间我还想看第二遍。总体感觉,《荒原问道》是近期出现的一部在主题上有久违亲切感,意蕴上非常独特,题材上容量很大,反映时代上跨度很大的精神性长篇小说,非常值得注意,非常值得一读。开始读的时候,它使我们会想起上世纪80年代的新启蒙,想到伤痕与反思文学,想到一些著名的文本,特别是主人公夏木,比如张贤亮的《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杨显惠的《告别夹边沟》,高尔泰的《寻找家园》等,作者也不是没有受到这种文本的影响和启发,然而进入小说的内部机理,就会发现有大量的关于作者独立的、新鲜的、深刻的体验,而且是站在今天,重新思考知识分子的命运、信仰、价值和精神追求的作品,它的意义是面对全民族,是对整个社会精神归属和灵魂安慰的思索。这是它的价值。为什么说它不是80年代反思文学的重复和简单的刷新,而是其发展、深化呢?因为80年代的文本比较多的局限于政治文化、政治批判,属于政治叙事,过于纠结于政治上的对与错,但是徐兆寿在描写陈十三这个年轻一代的知识分子时已经不再局限于政治化叙事,而是将人性全面打开。人物的命运、性格不再以简单的政治文化来揭示,而是从人生的复杂、心理的复杂、心灵成长的曲折来反映,甚至不回避性文化的大量介入来反思中国知识分子的性格命运,进而在儒释道等各种文化追求中,反思人物的意义、人物的精神价值。这是很不简单的一部作品。这部作品当然离不开知识分子的受难史,这是它主要的骨架,但是它的背景却十分广阔,从校园到乡村,从荒原到都市,从苦难到异化,从专制到精神的失落,广泛地思考生命、时间、生死、幸福、生存、性爱等问题,把作者自己的生活经验和文化思考融会到这里,作为一个60后的作家非常不易。它有外在结构,即半个世纪苦难的命运,以夏木为最。背后的事件是我们知道的反右、困难时期、文革、思想解放、新启蒙,写了一个孤独的思想者,精神领袖。值得注意的是,徐兆寿不是人云亦云地去写流放、藏匿、逃亡,比如《牧马人》的模式,而是为我们打开了另外一个社会,那个社会写得非常详细,有很多很多人,包括像王秀秀这么一种畸形的性压抑的女性(王秀秀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还有钟氏三姐妹,这些经验是新的,是我们以前写知识分子很少看到的。这是一个底层的民间社会。知识分子回到了民间的怀抱,夏木在此疗伤、躲避,求助于劳动者,这是过去50年代以来知识分子普遍的一个困境,确实是这样。知识分子实在无路可逃的时候,只有到民间底层社会去逃避,才能保全自己的身体。如张贤亮《绿化树》中的章永麟,在马厩里边抱着马头痛哭,这种知识分子的受难是一种外在结构,即政治文化迫使下的受难,但徐兆寿《荒原问道》中知识分子的受难不是常见的外在结构,而是有创新、有心灵刷新,还有内在结构,知识分子自身的心灵史、精神史。小说最动人的地方是陈黄之恋。陈子兴和黄美伦的师生恋在小说中占的篇幅很多,我原以为师生恋在荡气回肠的前半部分就结束了,没想到后来又出现那么多故事,最后还是苦苦纠缠,女主人公死在地震中,成为一个极为动人的华彩章节。陈黄之恋,使人想到了俄狄蒲斯情节,即恋母情节,后来又觉得超过恋母了,我还想到了《约翰·克利斯朵夫》中的萨皮娜,少年维特,华伦夫人,中外小说史上有很多类似的故事和人物,但是我又觉得徐兆寿写的东西和这些风格都是不一样的,我认为前一部分写得更好,就是学校的部分,非常真实。小说最值得关注的还有荒原意象。作者本身就生活在西部,他写的那些故事都发生在西部,不是硬贴到荒原上面而是本来就生发出来的荒原中的故事,非常自然。其中九州县、双子沟、兰州、西远大学等等,无不是荒原化的存在,小说后来描写的夏木到学校以后所面临的存在也是一种荒原意象,这就是今天生活中的道德沦丧、伦理危机、去精英化。这是新的精神问题,不是老的精神问题,所以我说这部小说是对以往知识分子主题的新的开掘。这是这部作品比较可贵的。面对知识分子叙事,要探讨的问题很多。首先,知识分子的形象写得怎么样,我觉得总体来说很好。知识分子的形象很难写,历来如此。知识分子形象为什么难写,我也不知道,有模式化、类型化的倾向。过去我们提到的有受难型、封建型、书呆子型、狂放型,好像这些形象都是相对固定的,最熟悉的反倒最不好写,容易掉入思维定式。我觉得夏木和陈子兴还是有血有肉的。但是夏木这个人物是否存在着某种被动性,是值得思考的。夏木从农场逃出来后,在农村当了插门女婿,他念念不忘的一句话是将知识全部抛开。他就喜欢当羊倌,甚至让他去当老师他也不当,就是一定要当农民,不要当知识分子。这与他后面的精神领袖、传奇色彩、叛逆性、颠覆性的思维,似乎有断裂。夏木不可能在青年时代停止他的思考,知识分子可能灰心丧气、很痛苦,但是他不可能停止思考。这是一部非常难得的作品,也是近年来一部非常独特的作品,是长篇小说的重要收获。2 《荒原问道》提出了知识分子的很多问题(李敬泽,中国作协副主席、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平心而论,《荒原问道》不是一本让人很快乐、很舒服的书。在整个阅读的过程中,也许是由于我们作为读者也是一个知识分子,既是阅读也是反思。这样饱满的有重量的一部书,在某种程度上讲,它是我们当代以来关于知识分子叙事的一个阶段性的总结。他在这里面回应了关于知识分子的很多命题,构成了很充分的对话空间。它一方面回应了过去知识分子的大部分主题,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它还开启了一些新的主题、新的方向,拓展了知识分子的话语空间。知识分子在今天的存在是有很多问题要深思的,我觉得最大的问题,不仅是在文学作品中,生活中也是这样,就是知识分子话语的严重自我封闭。我常常感到我们知识分子生活在空中,生活在云里雾里,生活在自己话语的运行之中,不向真实的经验敞开,甚至以我看来,也不向自己的真实境遇敞开,完全是自己在那里进行话语运转,而且现在最可怕的是沾沾自喜的运转。知识分子赋予自己各种正当感,包括伦理的、道德的正当感,使这种运转构成了一种奇观。某种程度上讲,这样一种知识分子的自我浪漫化,是知识分子写作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逐渐演进到现在的一种封闭退化,以至于知识分子玩得很高兴,自我感觉很好、很崇高。我觉得,知识分子需要历史理性,需要真正有力量地去面对历史,也需要真正有力量地去面对当下,面对我们现存世界是怎么真正运行着的,面对人是怎么活着的。我常常在微信上看很多知识分子发言,感觉他们对人是怎么活着的毫不关心,对世界是怎么运转的也毫无好奇,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知道什么是真理了。这样一群自以为真理在握,只对话语利益感兴趣的群体是有问题的。包括我们在内,包括我自己在内,我觉得我们都有这个问题。就《荒原问道》来讲,我最喜欢的还是那种自我怀疑的精神,那种穿行在历史中,同时也穿行在生活中的荒凉感,那样一种不能安顿的感觉,我觉得是真实的,相比来讲,一些写作中那种太有把握、太斩钉截铁的感觉是可怕的。我们现在为自己虚构了很多固若金汤的城池,比如我们可以虚构出一个民国,一个简直是空前绝后的美好的民国,这真实吗?我们能对得起我们自己的历史理性吗?我们还虚构出了很多东西,而且把它变得固若金汤。如果我们连如此切近的历史都不能够拿出一点历史理性去正视的话,就更不用去说有能力去面对我们现在的生活、现在的世界。所以我想对于知识分子来讲,精神、知识都是很重要的,但重要的不是我们抓住这个统,道统也好,文统也好,然后就可以安身立命了。我个人觉得这个统也许在那儿,也许不在那儿,但是它救不了我们,它一点都不能够使我们免于面对苍茫的历史,面对复杂的当下。这个时候,我们必须付出精神上的压力,面对复杂的经验,必须要有一种艰苦的、痛苦的认识态度。在这个意义上说,《荒原问道》是很有意思的。小说前一部分是对知识分子主题的回应,但在后一部分里,也开启了某种思想上的可能、精神上的可能,所以我看到最后好问先生写了一封信,说“我在荒原上,我也不读什么书了,我开始读人间这本大书,直到这时候我才真正读懂了人。”当然我也觉得他是过于自信了,何以就能够读懂了人,这是多大的一句话。我不相信他能读懂人,但是我想读人间这本大书是对的,读人间这本大书绝对永远是知识分子所面临的大问题。对于知识分子,读书是我们拿手的,搞精神谱系、知识谱系是我们拿手的,但真正考验我们的关键是愿不愿意和能不能、有没有能力去读人间这本大书,道就在于此。我也喜欢他的这些话,叫做“知识蒙蔽了我的眼睛,思维限制了我探索无限之可能”。知识不会蒙蔽我们的眼睛,但是怕的就是我们手里拿着知识,但我们只是把知识当成了我们的话语利益,在我们对知识的掌握中,并无求真的热情。知识太多,有时候是可以使人的求真意志瘫痪的。在这个意义上说,作为一个文人,作为一个读者,我觉得这本书是非常有意思的,它向我们提出了很多很多的问题。中国当代文学中知识分子的书写,可以说是不绝如缕,是很重要的脉络,这个脉络发展到现在,我觉得确实到了一个需要深入反思、深入探讨的关头,这种反思和探讨,还不仅仅和创作有关,也与知识分子的当下境遇有关。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把这样一本书放在此时此刻,放在当下,去探讨它,恐怕是有着比这本书本身更广泛的、更高端的意义。3 一部值得一读再读的小说(白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这部书确实需要多看几遍,才能看清楚,说清楚。只看一遍,是很直接、很粗浅的感受。即便读一遍,也能感到这部书确实很特别、很不一样。确实这对徐兆寿来说是一次重要的小说写作,对当下小说创作而言,是独特的小说文本。这本书的文化信息,包括精神含量,非常丰富。这本书出自60后作家之手,有60后作家小说写作中的独特心得,是60后写作新的标高。给我印象深刻的是这本书的两个主人公,或者两超,一个是超级学术狂人,一个是超级的情爱诗人,两个人都不一样,两个人都不正常,都是超常的。拿陈十三来说,陈十三的爱情就很超常,在学生时期爱上自己的老师,而且多少年以后变成他的心结、情结,这确实是他的真爱,这种真爱从社会生活、从伦理、从习惯上讲都是带有反叛性的,在现实中找不到支撑,所以才从小说里找。他的作品反复谈到洛丽塔等等,他是通过文学作品中给自己找一种精神支撑,意思是说,他们也这样,我这个东西是有蓝本的,有理由的。但是他没想到,其实这两个例证也是在文学中,也未必是在生活中。所以这个作品在这点上他写得很有力度,这个力度就在于他推崇一种出于真爱的反叛和超越,对整个社会我们习以为常的很多东西很有反叛和冲击。这个人物的重要意义是在这儿。再说学术狂人,在我来说更重要。是用陈十三对他的寻找、对话、质疑这种方式来进一步彰显夏木这个人,夏木这个人我一看就马上联想到高尔泰,包括经历、美学历程、执拗的性格,很像。这个人物是个艺术形象,比高尔泰更典型、更形象。夏木这个人一辈子受了很多苦,但是对夏木构成最大打击的其实是后来。后来他有了从事学术研究的可能性,有了这种环境、这种氛围之后,他如鱼得水,从现代到古典、从东方到西方,再从文化研究到中医实践,这种打通古今、学贯中西的状态,包括学术上的各种跨越,表现出的那种积极的姿态,我觉得确实让人看了很敬仰的,他已经不是一般的学者或者知识分子了,他已经向圣贤靠近了,但是对他打击最大的不仅仅是这些方式的停止,而且是学校里的门派之争,文人之间的相轻,各种元素都在构成打击,使得他最后不能教学,甚至不能在学校待了,最后离开学校,到所谓的大地,就是读大地这本书。整个作品写了一个知识分子的成长以及在成长中的各种坎坷,而这个坎坷是有政治的、有文化的,这是这本小说给我们最大的启示。知识分子的命运如果说很坎坷的话,是各方面的,甚至是自身带来的。这点给我印象特别深刻。总体来看,这部作品是通过知识分子的命运、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来揭示整个当代人类的精神困境。作品里有一些话我看了以后非常受启发,给我很多启迪。比如现在仍然是人吃人,他又用很多东西把人限定了,比如各种信息、各种工具。同时他也讲到了知识,知识本来是我们问道的工具,但是它现在成为我们问道中的障碍,因为通过知识去问道不可能,夏木才离开学校隐居,读大地之书。所以整部作品对整个人类的精神现状、精神困境做了解释,可以说是当下精神存在的精神现象学或者精神病理学。这个作品跟我们以往读到的作品不一样,以往作品比较多的是集中于现实,这部作品看起来很现实、很鲜活,但是总有一个东西又升腾起来,在高端上,这个高端可能有思想的白云,也可能还有一些乌云,可能还有宗教等各种各样的祥云,云雾缭绕,构成了跟我们看其他作品不一样的地方,精神层面上有很多其他东西在里边,这是这部作品跟别人不同的地方,也是对他自己以往创作很大的超越,在这点上确实是近几年小说中少有的作品。这种从精神层面上让我们觉得精神在滚动的感觉,其他作品里比较少,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特点。这部作品读了以后,让人感触很多,一言难尽,甚至有种刺痛感。如果说有什么不足的话,我一直在琢磨,夏木这个人可敬,让你觉得他很可敬,腰不弯,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但是感觉不太可爱,包括他和他最亲近的人,包括他老师,包括他爱的人,他身上可爱的地方并不是很多。这个人身上一定是有毛病的,但是总体上看,他可能没有太多地看到自己身上的毛病,他看到的是别的知识分子身上的毛病、这个社会的毛病,是外向型思考,对自己的毛病看的不够。这个人确实是天才,但是也很自大、很自负,所以感觉可敬而不可爱。4 一部大说的小说(贺绍俊,沈阳师范大学教授)《荒原问道》确实是很难得的一部小说,我用四个概念来概括他的小说。第一,这是一本精神自传的小说。第二,这是一本大说的小说。第三,是理念小说。第四,诗性小说。第一,精神自传小说。显然他的主要人物是知识分子,主题也是跟中国的知识分子成长和反思有关系的。我对徐兆寿不是特别了解,但是他的一些文学成就我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也知道他的一些经历。我觉得他还融入了他个人的精神的成长,和对社会、对知识分子不断思考的体验,他把他的体验凝聚在这个作品当中,通过两个主要人物来呈现,一个是夏木,一个是陈子兴,或者我们把陈子兴更多地看成是他对自我的写照,所以我强调这是精神自传,不是写个人经历,完全写的是精神的思考。这两代人很有意义,可以说是我们当下中国知识分子的基本结构,也是新时期以来中国思想文化发展的主要参与者。这个思想发展就是这两代知识分子在相互合作、相互争执、相互影响的过程中往前走的。徐兆寿的小说很真实地写出了我们这30多年来知识分子精神成长的过程,也写到了社会文化思想发展的过程。所以确定这两个人物作为主要线索,很有意义,很有概括性。我很欣赏里面很多这样的章节和段落。比如经典对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影响,他这么写的时候,完全有一种诗意的表现。比如他写陈子兴上大学以后先读什么作品,后读什么作品,一路读过来。要是纯粹想看好看的故事去看的话,这样的书写不会特别吸引人。但是你进入到他那个描写的语境当中,会觉得特别诗意。比如他对上世纪80年代的那种描写,我觉得完全是一种诗性的描写,是诗性的概括。我特别喜欢他对80年代的概括,有一段是这样“在整个80年代,夏木几乎是生活在图书馆对面的广场上,生活在各种讲座和讨论中,漫步在黄河边上,他像一位饥饿了很久的人一样,蛮饮着知识的美酒,像一位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囚犯一样,对知识充满着迷恋,到处游逛……”我觉得他这种描写准确地概括了80年代是怎么渗透到知识分子精神成长的过程中间。我们今天说80年代是个理想的时代,虽然这个说法也不见得是非常准确,但是我还是赞同这样的描写。这个小说也写到了,8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应该是开始独立觉醒了,有了自我觉醒的意识,有了一种理想的建构,这种理想建构怎么延伸到今天,怎么真正贯穿在知识分子的道中,就是问道,实际上他在不断地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我觉得这是精神自传小说,他完全融入了自己的这种体验。第二,它是个大说的小说。一般来说,其实小说应该往小里说更好,但是因为他的这个主题,决定了它是一个大说的小说,因为他的这种精神自传,反映了一个当下的知识分子怀着一种知识分子的道义在思考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是中国文化的未来在哪里,人类文明的前景在哪里。他不断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在问道,就决定了他显然只能是以大说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主题。第三,是理念小说。他要表达他在这个精神成长过程中间的思考,他更多地是用理念来结构这样一个小说的情节。所以《荒原问道》成为他小说的题目,荒原完全是一个象征意义的东西,不是一个非常具体的场景。但是这个理念小说和大说小说同样带来一个损失,就是小说的一些具体的东西会受到损失。比如荒原首先应该是个形象,但是这个形象在小说中间永远是个抽象的东西,就是在小说中它只是一个象征的东西。我很想看兆寿来写荒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没有。比如他可以具体描写旷野是什么样子,但是荒原没有具体的风景描写。整个小说缺乏风景描写,而实际上这个小说很大的场景应该是在自然风景非常丰富的场景中间展开的,但是缺乏风景描写。主题之一是返回自然,从现代文明中返回自然,去探究精神价值,假如返回自然能够和风景描写结合起来,我觉得可能会更有感染力。但是恰好因为那种太强的理念,没有在这方面做文章,我个人感觉有点可惜,这可能就是一种内在的矛盾。所以荒原仅仅是个象征,他只有具体写到荒原被伤害的时候,比如立起了工厂、建起了高楼,有这样的描写。这是它的定位带来的,怎么解决这个矛盾我也没有想好。这个小说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他的理念,是他对我们整个历史进程的思考,是它的象征性。这可能是这个小说的特点。当然,我感到兆寿在理念上还有一种内在的矛盾。我在读小说的时候,感到具体的情节展开是一个性爱史。比如夏木和陈子兴,更多的是写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间的性爱史,更多是从性爱史的角度展开故事情节的。但是主题内在的线索是一个理念化的命运史,他们的命运是通过理念化来展开的,这两个东西有一点内在的矛盾,我感觉可能是兆寿自己还没有完全跳出他自己的精神成长的经历。因为兆寿创作也经历了几个阶段,最开始是写诗,后来是对性文化的研究,最后是对传统文化的研究。我感觉对性文化的研究,可能影响到人物的描写。第四,是诗性小说。这跟兆寿是诗人有关系。由于时间的关系,这一点我就不展开了。总体来讲,兆寿的思考是非常有启发性的。小说结尾处,夏木消失在荒原,陈子兴向往雅典,雅典实际上是西方文化的发源地,我们都要从源头去寻找道,殊途同归,这两个人物结合起来才是我们思考的起点,非常有启发性。5 知识分子反思性写作的续接(程光炜,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教授)兆寿原来不只写小说,也是一位学者,这是第七部小说,了不得。小说写得很大气,很有野心,我指的是他想写60年,但这60年很难写,而且是两代人,这种大气不是专门写故事性,而是写精神层面。我想说两点。第一点是题材问题。这个题材很有意思,上世纪80年代以来,很多时候是一种很暧昧的状态,使这种题材形式化了,当然这样一个过程也很重要,完善了当代小说技术上的问题。近几年来,我们发现农村题材、乡土题材占了上风,而且有大量重量级的作品,比如莫言的小说、贾平凹的小说。兆寿的小说实际上是重新接续了1980年代知识分子的再反思,因为知识分子比较难写,首先知识分子写作关注的不是世俗的生活,而是精神层面的生活;其次是如何处理政治问题,这些都是过去知识分子写作中出现的难点,而现在的问题是个人问题,个人怎么面对历史,在这点上兆寿显示了他很大的野心和勇气,能够直接面对自己的内心。第二点是怎么处理历史问题,前30年是政治运动,后30年是改革开放,我们会发现很多人物都是被排斥的,夏木也好,陈子兴也好,都是这样。兆寿的作品一直在这么一个现实中有比较大的突破。这个小说有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就是他写的是西部,从区域的分布来讲,知识分子题材除了张贤亮那一段时间沉寂以后,很少在西部出现这样的人物。这是这部小说独特的地方。前半部写得比较有实感,后半部写得比较虚,因为我从上大学到现在,在大学里待了快40年了,大学校园的生活,不完全是抽象的,很精神层面的,还是有一些很有实感的东西,这种题材在处理这种东西的时候,下一步要思考怎么写得更实体化。因为我们学校里有评职称问题等等,可能不能用很简单的话语就略过去,因为很多知识分子最大的困境可能都是这些,比如评职称问题、分房子问题,怎么把它在精神层面做更深刻的思考,是兆寿下一步更要关注的。6 一部知识分子再出发的小说(陈福民,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这部书确实让我很意外。我知道兆寿是一个诗人,刚拿到这本书的时候,看到《荒原问道》这个题目,第一感觉不是一部长篇小说。当然这是我的误会,但这个误会是很有意味的误会。作为长篇小说,它赋予了整个内容以本体呈现的形式。此外,这个误会也使我们可以考虑到创作主体作为一个诗人的身份,对处理这个题材的至关重要的影响,这两者之间实际是有必然性的。客观地说,我一开始阅读的时候,一入场人物就在寺院,但叙述中他想去希腊。这就是从东方到西方,这是很有象征意味的东西,它提示了某种精神范畴和精神指向。这样一种指向,这样一种描述,其实是最近几年我们经常看到的,就是知识分子在当下一种对世界和自身关系的基本定位。所以兆寿这本书我想谈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作为知识分子题材,他切入的角度与整个60年精神文化史的关系。这个关系主要是体现在书中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夏木、陈子兴身上,这两个人在精神普及上有血肉性的关联。读到夏木的时候,就回忆起了我个人的大学时代,内容非常熟悉。很显然,作为一个诗人写作者,徐兆寿是把他所见到的80年代以及他所理解的80年代知识分子诸多的元素,无论是写实的还是想象性的,都赋予到了夏木身上,夏木颇有传奇性。当然里面有些细节也是可以挑剔的,比如说这个人基本上是一个古典意义上的全能型人才,他不是一个学术意义上的学科上的专家,他是通才,是按照苏格拉底、柏拉图这样一个身段来打造的。我觉得这其实是特别重要的信息,他又懂中医,又懂天文,又懂八卦易象,别人讲什么他立刻能接着讲,他还很出色地处理了从黑格尔到萨特到尼采。我印象当中,萨特真正在中国思想界,以及在高校范围里大热,应该是80年代中期以后的事。如果我们真正从历史细节去挑剔,他是把诸多元素压扁了,压到一个人身上。还好作为一个浪漫主义诗人,在象征性极强的作者身上,我们也没必要挑剔。我也想起了我80年代的求学经历和见到的特别多的人,我个人态度也是经历了特别复杂的变化。我回忆起我30年前写的一段笔记,在谈及50年代这批右派时,我写了一本书,叫《重返的鲜花》,我当时写这个笔记,并不是我有多么大的历史超前性,我感觉有一部分人会对自己的经历做一段神圣化的处理之后,会站在那里让时间停止,我这个笔记现在还在。根据我个人的理解,很不幸,我预感有一部分应验了,就是50年代遭遇了这些的人,会把这段经历神圣化,然后站在那里,后面的生活对他来说都是零。兆寿在处理这个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夏木作为一个象征性的80年代的知识分子,他的神圣性以及超级狂性,我个人觉得是非常真实的。我自己在学校里,78年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心里也有非常敬畏的老师,当时都觉得神圣的不得了,都有这样的传说。当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跟他们成为同事的时候,我渴望从他们那里得到精神滋养的时候,我后来非常失望,他们有种种让我失望的东西,我觉得我们面临同样的困境,这个困境徐兆寿在处理夏木的时候,他看得见。这本书是一个知识分子题材的再出发,刚才各位朋友都谈到了这个问题,80年代鲜明的时代主题,在30年之后通过徐兆寿的《荒原问道》重新被提出来,我觉得这个提出是特别特别重要的,给了我们一次重新分享、争辩、反思,给了我们这样一次机会,非常感谢徐兆寿给我们做出的努力。这个书当中有些东西处理得好与不好,是另外一个问题,他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本身就是特别重要的。这是我要谈的第一点。第二点,思想反思的开放性和封闭性的问题。敬泽谈的对当下知识分子的自我认知和生活关联的认定,其实并不是自明的,但是很多人犯的错误都是把自己固定在那里,认为这是自明的。徐兆寿这本书同时存在双方面的问题,就是好与坏要做两分法,封闭性和开放性是同时存在的,他非常恰切地照出了当下知识分子在一个历史或认知上普遍存在障碍的状况,在这个点上这本书是非常重要的。第三点,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当然我没有弗洛伊德这样的能力,我一直想去考虑一个关系,一个青年,一个有志的文学青年,以及一个渴望成为知识分子的青年,他们个人的性幻想,他们的性经历,他们处理恋爱的角度跟生活之间的关系,这一部分是这本书最有血肉的一部分,比如陈子兴的各种感情经历,以及他最后与黄爱伦的刻骨铭心的带有洛丽塔形态的情感,我觉得这一部分的处理,当然在结局上后边有一点戏剧化,但是在前期入手的时候,感情描写和朦胧的感受是特别真实的。这一部分究竟结局该怎么处理,那是作者的权利,所谓批评家说应该这么处理应该那么处理,这都是说法而已,作者这么处理,就表达了他对生活结构的基本认知,表达了他拒绝世俗评价、拒绝切实关系的一种知识分子式的恋爱。我觉得这些东西使我想起19世纪的很多文学大师们,都处理过这样的关系。这本书作为长篇小说的文体,可能还存在一些缺陷,但是它打开了让我们检讨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立脚点的机会,是特别特别难得的,《荒原问道》是有象征性的,这是一个非常驳杂的文本。最后说一点关于诗人的问题,我也没有想清楚,我知道兆寿以及他的太太都是非常有成绩的诗人,他们在荒原、在西北一直过一种有诗性的文学生活,正是这一点支撑了他们在荒原定位自己,同时拒绝荒原,他们在精神上是丰富的。当我们去讨论这种精神的丰富性与小说文本的成熟性之间的关系的时候,这一点又变得有点问题。也就是说被我们歌颂的,被我们所认同的所谓的诗性的思考,是不是特别适合这样一个文本的处理方式,我觉得都是可以讨论的。7 对道的质疑、超越(施战军,《人民文学》主编)看《荒原问道》,边看边佩服,我们都是在高校待了很多年的人,尤其是高校的其他老师在议论另一个老师的地方,我觉得十分精彩,大部分是这样。这个学科议论那个学科,这伙人议论那伙人,尤其你又是特立独行,非常受学生欢迎的,在高校里真是没法活。有些这样的细节我特别喜欢,但是这个小说确实有两个地方我读起来,总觉得想和作者争辩。一个是说到道本身、精神本身的时候,有些词句一出来,那种理性的抒情,在一个非常感性的小说里突然出现非常理性的议论,如在与狼王的决斗中的一段话。在高尔泰那一代人身上,是他们的话语,在咱们这代人身上,可能会需要一些转型。第二个是人物。夏木是小说里边的核心,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个要去希腊的我,这两者之间,一个是以后辈、学生辈的经历对夏木进行寻访。夏木的遭遇,不相干的作品就会泛上来,因为那代知识分子确实都存在遭遇的问题,经历那么多政治风云,受到那么多迫害,这里有一个东西支撑着夏木的感觉,因为学院当中的人是没法相处的,是相互排斥的,但是他找到了文学中人,那些青年的创作者、诗人等等,对他的欣赏和崇拜,找到这一种支撑。夏木是一个极端的杂学通才,通才是对别人对他的评价非常在乎、非常敏感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是特立独行,但是确实是因为对别人的评价太在乎,才导致他特立独行。要去希腊的这个我,他的情感经历是小说里面着墨最多的,矢志不移相爱的有一个人,但是中间也经历了很多人。虽然非常真实,但是放在这个小说里面,感觉产生反作用,读起来需要不断消化。有几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写得很好,比如秋香嫂,这个非常重要,如果夏木成了一个单身老汉,如果他没有家,没有秋香嫂子在他身边,而且秋香嫂子对他那么好,怎么都由着他,怎么都行,这个人物设置非常重要,重要在哪里呢?能够看到夏木的精神和生活的关系,是通过秋香的连接器,能够展现出来。整体这个小说,我同意贺老师的说法,是用大说来写小说的方式。这个小说我们读起来就知道,是写人对精神的一种坚持,在无限大、无限多的学问上,道和人相遇,比如和夏木相遇,道在学问上相遇,道又在人生当中顿挫,只要你进入到人生、进入到凡夫世界,就会与道相遇。道还要到荒原当中寻觅。但是这个小说最后告诉我们,通过那么多的整体寻道的过程,告诉你道在专制中背离人间的爱与幸福。夏木对于秋香是什么感觉,对家是什么感觉,他走到荒原去的时候,他以为找到了道,但是他没有想到别人会怎么活。道真的要抛离这些东西的话,那道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兆寿是张承志研究的大专家,《张承志论》写得真是精彩,但是这个小说我看到了张承志那样一种对于道的追求的超越,或者是不自觉的一种超越。比如张承志是对道的创立有一种雄辩,他是用一种愤世嫉俗的强势来完成这个东西,道是什么,到底能给人带来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但是兆寿有一种对道守望的意志,这个意志在他心里边是很强劲的,有这种意志,但是他有知其不可为的那种无奈或者软弱,这个小说其实里边是隐含着他的软弱之心,所以主人公有到荒原里去的路径,也有到希腊去的路径。让人看到明晃晃的现实和人生之间产生交集的那一部分,与其说对道是一种苦求,还不如说对道有一种质疑、存疑。或者说本来是一种追寻的意向,但是让我们在质疑当中开始重新思考,产生一种否定之否定的意念,让我们想到道和生活、和人、和万事万物到底是什么关系。刚才有批评家提到,对荒原缺少一种很细微的描写,原因就在于这个道本身过于孤立,或者过于缺少温度,过于荒寒。所以在今天如果再提倡道的话,还是回到道原初的想法,道法自然。如果不是那样一种道的话,就是专制和暴力。8 对知识分子写作的新开拓(何向阳,中国作协创研部副主任)祝贺兆寿。我看了之后,觉得这本书是非常丰富和饱满的,而且他能够把两种不同的风格融于一炉,又复杂又单纯,他在写他的思想的时候非常复杂,中西、东西,有佛家的、道家的,非常复杂,但是他的情感又那么炙热和单纯,他把这两种东西融于一炉,而且写得非常饱满,他还把疯狂的东西和圣洁的东西、冷峻的东西和炙热的东西又融合在一起,特别打动我。我们刚才谈到知识分子写作,理性的居多,刚才谈到了张承志等等,他们有他们的理性,也有疯狂,但是处理的个人性的比较少见,都是一代人的东西,整体的、叙事的。而《荒原问道》里边既有知识分子思想、理性的深度、穿透力,又有个人经验私人性写作的情感的、性情的东西。他能够把身体和思想,灵和肉,把现实和梦幻、东方和西方、集体和个人,不同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部非常有特色的小说。刚才说到分成两部长篇就单薄了,那种冷峻性、炙热性就散失了。作者在思考国家的、知识分子的命运的时候,其实不回避作为一个人的性情的承担。我觉得这是他的非常大的特色。大家都提到荒原有象征意味,艾略特的荒原,巨大的意象,是西方拿来的。但是小说又有论道,完全是中国式的,从屈原开始,一直到当下知识分子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一种东西方的对话关系,其中有很大的冲突。比如我们看佛家的、道家的,肯定有冲突,但是也有关联。这个论道是一种很抽象的道,不是说对一种具体的学派、学术和某一种思想体系,而是对人类处境、境遇、心理、精神的拷问,同时也是对自我精神成长的答问。整个看下来,我觉得最打动我的还是陈黄之恋,确实前期写得非常精彩,因为从世界文学来说,这样的不伦之恋也写了很多,比如《钢琴教师》的处理,男学生和女教师之间的关系,落差很大,一个成熟的女教师和少年的关系,我们也看到杜拉斯的《情人》,是少女和中年男性的关系,包括《洛丽塔》,是幼女和中年男性的关系,确实处理得非常独特。《钢琴教师》女性的视点比较多,是一个中年女性的视点。而杜拉斯是老年之后回忆她自己的少女时代,也是女性的视点。《洛丽塔》是男性视点,但是在他们的关系当中,他是引导方的。《荒原问道》虽然情感是这样的一个结构,但是人物关系是变化的,是少年的视点,黄美伦对陈十三不仅是身体上的引领,而且对陈十三来说,对黄美伦又是精神上的崇拜,他确实崇拜这么一个人,因为她是外语教师,懂得很多拿来的思想,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在荒原里非常想开出这样一种花来,这样一种精神的引导在这里写得非常充分,不但有身体,而且还有精神的依恋、寄托,或者崇拜的感觉。包括疯女人,一个16岁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在荒原上看到一个疯狂女人的情节,都写得惊心动魄,自己和自己爱的人是那样一种状态,在世人无法理解的时候,他们进入一种疯魔、沉醉的状态,写得非常真实。但是我唯一不满意的一点是对黄美伦结局的处理,让她在地震中死掉了,我觉得稍微生硬了一点,能不能有一点延续。他捧着她的骨灰,要洒入爱琴海,稍微有点落入我们大家设想的意料之中的结局。如果能把陈黄之恋一直持续,再提供给我们另外一种结局,会更加出人意料。但是他(陈十三)的那种纠结,两种力量对他的拷问,在这种问道中答辩或者对答式、冲突式的紧张关系,巨大的张力,在这部小说中体现得已经非常充分了,而且我对体现的美学和冲突之美,感觉非常好,之前我们阅读的小说中可能缺乏这样的东西。许多知识分子写作对身体性过于漠视,有的则过于注重身体,思想性缺乏。但是我感觉这部小说两者处理得很好。9 《荒原问道》:一部勇气之作(肖惊鸿,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我读了徐兆寿的这本《荒原问道》,在很多地方产生了共鸣,特别是他塑造的几个人物。读完之后有一种深刻的感受,就是强烈地传达了这样一种人生理念,或者叫做信仰的力量。“没有一种生命是匍匐地生活,没有一棵树愿意低头生长。”这里面塑造的人物给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陈子兴,我想应该是作者心中的那个陈子昂吧,陈子兴身上有徐老师的自传的色彩在里面。这个自传指的是精神上的,不是生活经历上的。支撑陈子兴走过人生道路的是一种情感的力量,他把这个情感的力量定位于他和他的初恋英语老师之间的关系,尽管这种关系有很多非议。在诸多的评论里面,我想这也是一个具有极大争议的人物。但是我在这一点上恰恰很有共鸣,一个初中小男生,在他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上了当时绝无仅有的一个偶像,这是非常符合生活本色的。上世纪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都会有过那样的经历,在那样一种社会气候之下,这个英语老师天仙下凡一样的人物,会在男生心中荡起情感的涟漪。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自己当过十年英语老师,我知道有一批小男生,我是他们暗恋的对象。但是当然他有一个角色定位的问题,对于小男生来说,有这样一种自发的情感,这是很真实的,成为支撑他一生的情感力量也很真实。在他自己的叙述当中,陈子兴就说了,她简直不是我的恋人,而是我的另一个母亲,是我的另一所大学,那么他有他自己的升华,他把这种升华注入了精神的力量。但是对于这个女老师来说,我有我自己不同的看法。我觉得这个女老师在当初的师生关系当中,她是主导者,她起到一个引领作用,这里边情感的诱惑,和道德伦理之间,是一个悖论。这一点当然对于一个个体来说,有他这样做的内在的情感逻辑,会是一个特例,不具有典型性。我更希望这种关系是一种罗曼蒂克的很唯美的编织,而不是呈现在书里面,两人数次上床,后来又怎么样了。因为杜拉斯《情人》开篇那几句话,他爱的不是她年轻时的那种美丽,而是她年老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把这种东西弄成很唯美的笔触,我想可能其中蕴含的力量会更大一些,会比现在的呈现要更好一些。至于另外一个人物,男二号,夏好问,应该就是元好问,也许徐老师会有认同。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是一种情感的局限,但是,夏好问从家庭情感当中出来了,走到荒原里,实现了老庄一种人生价值的求索。而陈子兴是去了雅典,其实也是另外一种出世。所以在小说里面出现了那样一个终极理想的使者,还有一个文青远是小说里面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倡导的是儒释道基督等等众多众神合一的理想,他作为陈子兴的发小,那个人物的出现,在陈子兴精神世界构建当中起到了特别重要的作用。这部小说总体来说是非常有力量的小说,还原了历史进程中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真实,是一部勇气之作。10 《荒原问道》是一部大文学(李建军,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荒原问道》这本书是一个大文学,现在小情小调、鸡毛蒜皮的东西太多,但是这本书有一种沉重的沉思、追问,包括宗教、哲学、历史、现实,包括人性,人吃人,两性关系等等,很多大问题都有关注,上升到道的意义上进行叙述,这是他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另外就是反讽性。一切伟大的诗歌、散文等等,任何文体,都包括着极强的成熟的反讽,他用非常简洁的方式呈现出的反讽几乎无所不在,比如18页,我们的领袖也不行吗?庄教授回答道,肯定不行。最典型的是第35节第129页,写惩罚一个医生,虽然不长,两页,但是他把这个时代的荒谬、时代的人性之恶,极具典型性地写出来,积德成恶,极具那个时代的真实。在他救治过的普普通通的人们,几乎给他带来灭顶之灾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我觉得这是天才的反讽,包括他的岳父还是领导干部也没有希望,他被脱得一丝不挂,而且有人拿来了蜂蜜……我没法细述,是多么令人震惊、多么悲哀。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广播里有新闻,毛主席去世了,所有人都忘记了在批斗一对狗男女和权威,突然之间随着广播里的哀乐跪下了。这个非常之精彩,这是天才的想象,因为之前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是多么揪心的人间闹剧,但是突然出了这么一件事,这是多么精彩的反讽,非常有力量。之后就是陈黄之恋,师生之恋,一点都不避讳,作为一个男孩,曾经都暗恋过漂亮的女老师,她站在讲台上,传授给我们知识。我没有想起《洛丽塔》之类很现代的作品,我只想起了一个作家,就是屠格涅夫,想起了他的《初恋》,一个孩子爱上了他爸爸的情人,一个女贵族,少妇,写得非常之美,也写得非常揪心,错位的恋,但是非常诗性、美好的东西。我觉得兆寿的小说中,写师生之恋,也非常纯洁、非常美好、非常精细深入,而且富有健全的诗性的品格。最后一点,现在很多小说中人物的精神是没有来路的,为什么形成这么一种性格,为什么有这样的思想、有这样的行为,我们不知道他的思想是怎么形成的,事实上对知识来讲,心路历程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阅读,决定了阅读的书籍,兆寿在这点上是特别自觉的,读了什么书,跟文字相关联,在探索知识内心的时候,这是非常重要的策略,这点也是很了不起的。我最近读过的书中有两本书是非常好的,一本是《秋望》,我每天都在读,做了很多批注。一本就是《荒原问道》,这个书名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书名会给人家造成一种错觉,而且“问道”太抽象了,仅仅是问道的话不足以体现人物的焦虑、痛苦以及求索的心理。比如叫《荒原上的路标》或者《荒原寻路》都可以。比如《荒原上的路标》是很具体、很具象。书名从修辞的角度讲,完全是失败的。另外,从小说中我看结构和整个内容的相关性,有非常多的难以自解的空白、断裂,我觉得这个地方还应该写得更充分。后来我听说删掉了至少有1/3甚至一半,我就能够理解了,因为我们现在是一个删节时代,什么都要删,要先自己删,别人再帮你删,删到最后是近乎残缺不全的文本,这是让我觉得非常诡异的事情。作为知识分子,我们要有兆寿这样的思想,尽管这种思想让我们非常焦虑、痛苦,也会让我们迷惘,但是我们从已有的基本的知识和判断出发,来思考我们的现实,来审视我们的历史,来打量我们的未来。11 为知识分子立传(岳雯,中国作协创研部助理研究员)这是一部学者之书,一部召唤之书,每一位从事文学批评的人都梦想写出一本这样的书,作为一个只能写批评而且还写得不太好的人,我由衷地对徐老师在小说当中能自由地阐述羡慕嫉妒恨。他必须得写出这样一本书,因为这是在追问知识分子的命运,在探究自我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为知识分子立传。另外一层意思,为什么说它是知识分子的书呢?还是因为这是一部充满了趣味性、拼贴版的版本,读到夏木之前经历的时候,我们可能想到张贤亮的小说,当我读到他们在和狼对峙的时候,我想到《狼图腾》,还有的地方会想到《陆犯焉识》,正是因为徐老师是一位学者,从这样一个集大成的思路来探讨知识分子的命运,某种程度上讲具有后现代感。但是他不是在解构,是在建构,是在追问知识到底是什么,是现代和后现代的相遇。另外说一点我自己切身阅读感觉。这部书对我来说挺隔膜的,我把80年代的小说都读了一遍,对于这个小说的内容我有一种文学史的熟悉感,但是对我自身的阅读体会而言,我觉得挺隔膜的。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可能像我这样的生活在小时代,而不是在这本书的人物那样生活在大时代,包括刚要对他进行处罚的时候,突然传出毛主席死讯,一下子就变了,还有结尾的细节,最后让黄老师在地震中死去,这种处理细节的方式就是大时代的方式,而小人物的命运一定是会被历史事件所左右的,一定是某个历史事件就改变了一切,可是对我这样一个生活在小时代的人,体会不到大的历史事件对某个人命运节点的改变,所以读到这些的时候,我感到隔膜。另外一个隔膜,我反思了一下,是我对知识分子的隔膜,知识分子一词只出现在学术史中,我从来没有想到在现实生活中我会和知识分子狭路相逢,如果谁说我是知识分子,我一定觉得你们在讽刺我。现在文艺青年替代了知识分子,我们好像不再探究知识分子的命运,更多时候我们是在讨论文艺对人的影响,我们在用文艺来替代知识分子的概念。我前段时间把80后的作品捋了一遍,我发现相似的命题我们依然在延续,大家都在关注文艺与生活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就是这本书讨论的道与生活的关系,只是我们把道这个词变成了文艺。这本书虽然有很深厚的历史感,很恢宏,但是我读的时候有一种很狭窄、喘不上气的感觉,如果文艺者的生活只剩下道与爱,或者性与爱的话,那是你们的天堂,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待。12 解读荒原(杨晓华,《中国文化报》理论部副主任)我从一个读者的角度、媒体人的角度谈一点看法。我有一个感受,好像我们在艺术作品中去感受历史发生的中心部位,比如北京、上海这样大都市的时候,由于它承受的历史风暴的压力,知识分子的形象、人格的格局反而是比较小的,知识分子的艺术形象的命运往往是走向幻灭,但从西部边缘地带去感受知识分子的时候,以《荒原问道》这部作品为代表的,包括《寻找家园》等等,一方面它们是由于相对的边缘,缓解了一部分压力,难以彻底幻灭。也可能容易产生一种精神上审美的成果。看了这本书,激发了我很多情感上的跃动和思想上的对冲,有一种很矛盾焦灼的感受,包括各位老师在发言的时候,我始终处于一种焦虑中间,有很多,但是我想集中讲一点对“荒原”两字的感受。《白鹿原》当中有一个白鹿原上灵性的精灵,但是那个原是作为富有灵性的文化本体来看待,但是在《荒原问道》这本书中间,是把荒原当作文化本体所赖以产生和拷问的亲切的客体来看待,为什么说是亲切的客体呢?因为这样一个拷问者、这样一个主体,站在茫茫荒原上,没有彻底死亡,而是保留了人性的温度,保留了对自己人性价值和意义的坚强的、执拗的追求。所以这个荒原上的知识分子的形象,没有很多作品中间知识分子对自己苦难的陈述、对社会的批判、控诉,没有满足于这些,而是最终通过自己的思想和生命体验,致力于个体性的文化价值和意义的创建。尽管这种个体性,有可能会陷入迷茫,包括这个作品最后结束的时候处理的方式,我觉得会走入一种轮回式的迷茫中间,就是敬泽老师讲到的知识分子的怀疑,是不是在书本之外的大地之上就能寻得到。我个人理解,他在荒原上的心灵的逻辑,知识分子在遭到了非理性的逻辑、历史性的伤害和侮辱之后,从这本书来看,他怀疑的不是荒谬本身,而是怀疑知识本身,这种怀疑是有道理的,因为确实在这样一个非理性的年代,知识本身出现了问题。这种文化的原罪,会不会就是一种觉醒呢?我觉得在这种觉醒中间,这个荒原确确实实对作者来说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荒原中间的这种追逐,就意味着作者或者中间的主人翁对知识来源根本性的反思,对知识来源的反思我觉得也是对人的反思,然后是对生命本源的反思。这种反思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这种反思最后还是要在现实中间重新挺立起对人性和知识的尊严。这种反思为什么会可能呢?我觉得在这部作品中间,在作者的理解中间,荒原存在双重或者多重文化积淀。首先,荒原是生命最原始的形态。在荒原中间,生和死有明显的边界,这个边界就是动物性。所以我们在荒原描述中看到坟墓、看到野兽的出没和对生命的专制。这个荒原还有另外一层特点,就是它是人的生命发育或者文化战地最初的战场,我们人作为万物的灵长,最早挺立起来,就是从荒原中间站起来,作者通过主人翁和狼的战斗,就是回到原点后寻找到生命最初的那一点点要成为自己命运主宰者的生命体验,就是人回到动物的这样一个生活氛围中间,才能够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荒谬性、偶然性、自身生物躯壳的耻辱,才会去坚强地探询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荒原还有另外一个更本质的东西,荒原是肃杀的、是死亡的,在这里可以沉思、可以体验,但是不能沉浸,不能长久地在这里滞留。幸运的是他对荒原的迷恋,没有丧失对价值的追索,最真实的荒原,作品中间反复出现对荒原的抒情和议论,我觉得是一个象征性的精神存在,真正的荒原是最基层的社会人生的生命体验,在这里人们的利益、情感、欲望更赤裸地表达出来,比如秀秀对他的爱,比如人们在日常话语中的粗劣感。但是这样一个人生底层的具有荒原特质的荒凉的生活圈之内,人的生物性的撞击是一个方面,另外一方面也存在人性在最原本层面上对荒原的融解和充实。通过荒原,寻找两个支撑和动力的来源。一个是生物意义上肉体力量的恢复,典型表现在作者在和狼的搏斗中获得的尊严,回到村里,人们看他像英雄一样,只不过说明这么一点点简单的道理,人比动物聪明,但是他是英雄。第二点,在情欲中对爱的能力的恢复,而爱的能力是人作为人、拓展社会关系、寻找自己社会存在的动力的中心。有了这两点,在这样的基础上,夏木在相对超然的重新面对命运的捉弄,成为文化的承接者、守卫者。小说的前半部分可能更加惊心动魄,更精彩,后面部分显得东西比较多,细节也不够扎实。但是无论怎么样,作为通过荒原的知识分子对自己命运的追寻,后面基本上恢复了知识的尊严。当然这个过程是特别艰难的,我们把回归荒原、走出荒原,可以认为是回归文化城市、回归社会城市的一次精神的探险。梁鸿鹰老师前段时间在我们那里发了一篇文章,说文学是精神的探险,我觉得在这个作品中间,我深深感受到“探险”这两个字的含义。我自己联想,我们也可以把改革开放以来,比如说邓小平领导的改革开放认为是政治建构的一种回归城市,我们也可以把今天习近平总书记对传统文化的倡导和推崇,理解为他是重构文化自信后的尝试,凝结在荒原的意境之上,我一直不断地想起高尔基的海燕在搏击了暴风雨之后,才找到生命最根源性的品性,才把自己生命真实的丰富性和存在的理由打开。

文章来源: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网址: http://tssfxyxb.400nongye.com/lunwen/itemid-20859.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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